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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伤者家属给金传乾写下的谅解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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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提及爷爷，金传乾就悲痛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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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传乾在客厅整理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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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传乾爷爷的遗体目前只能暂停在贵阳市殡仪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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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卖豆花有50元左右的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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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小区居民来照顾金传乾的豆花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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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报记者李盈图/本报记者邱凌峰
金传乾的眼里布满血丝，他已经连续两个多月没有睡过好觉。夜里，他总是被类似噩梦惊醒：他开着车，车子突然撞向路旁的人，然后场景变得血肉模糊一片混乱……
事实上，这个噩梦，在他的生活中，真切发生过。
今年6月，金传乾驾驶一辆越野车在乌当区偏坡隧道附近发生意外，一头撞向道路中间绿化带上正在作业的5名园林工人，最后导致2死3伤。
而这起事故的起因是，他为了给在另一起车祸中受伤的爷爷筹集医药费而疲劳驾驶。
在一个月的时间内遭遇两起车祸，金传乾是肇事者，同时也是受害者。
作为肇事者，他以积极的态度面对事故，最终取得了死伤者家属的谅解；作为受害者，他并没有追究肇事司机在事故善后中的冷漠。
“原谅比怨恨重要。”这是金传乾这几个月在绝望和期待的交替煎熬中，总结出的心得。
模范
2013年，金传乾因赡养非亲爷爷，还获得了“2013年第二届贵阳市道德模范提名奖”。
金传乾是贵州桐梓人，10多年前，在贵州商专毕业后，他就留在贵阳打工。在桐梓老家，金传乾还有父母双亲、一双弟妹，和一位年迈的爷爷。
这位爷爷的身份有些特殊，他与金传乾一家实际上并无血缘关系。金传乾的父亲从小是个流浪儿，靠四处打零工为生。
28岁的时候，父亲打工遇到了金爷爷。金爷爷膝下无儿无女，就收留金传乾的父亲做养子。父亲才结束了流浪的生活，娶妻生子。
不过，父亲一直有个心愿，他从小流浪没有自己的家，28岁时虽然被金爷爷收养，但这在他看来，也是别人的家。所以他很希望自己的儿女长大后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挣出一个自己的家。
作为家里的长子，金传乾很自然的承担起了实现父亲这个愿望的期许。
不过，在贵阳打工的日子并不好过。尽管他有相关文凭，但是工作并不好找。
毕业后，金传乾卖过报纸，在流水线上做过工人，经营过小生意，有时候甚至兼职几份工作。他很卖力，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在贵阳站住脚，把家人从农村老家接过来。
2008年，他在贵阳一家媒体的经营中心找到了一份业务员的工作，工作状态渐渐稳定，他就把全家人都从农村老家接到贵阳。
那时候，金传乾还没有能力买房子，一家人就租住在金阳野鸭塘附近的平房里。虽然过的很苦，但是他觉得离“在贵阳有个家”的愿望越来越近。
2013年，金传乾因赡养非亲爷爷，还获得了“2013年第二届贵阳市道德模范提名奖”。
今年年初，金传乾一家终于搬进了他买的新房子。房子是分期付款，为了付这套房子的首付，金传乾除了做媒体业务员的工作，还在晚上兼职跑出租车。房子花光了他的积蓄，他还向亲戚借了钱，才搞完装修。
遗憾的是，父亲在去年突发脑溢血去世，没有在新房子住上一天。不过，金传乾也算了却了父亲的遗愿，终于在贵阳有了自己的家。
事故
接下来，在他的记忆里就是一片黑暗，然后“砰”的一声，才让金传乾从黑暗中清醒过来。
就在金传乾觉得生活慢慢好转的时候，不幸降临了。
5月底的一天，爷爷外出散步。这是他搬到贵阳来后的习惯，每天早上出门，一直要溜达到下午4点多钟才回家。
可是这一天，爷爷再也没能自己走回来。在过马路的时候，他被一辆面包车撞倒，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爷爷身子骨向来硬朗，生病都很少吃药，所以刚刚入院的时候，金传乾和家人还抱有希望。“住院前几天，爷爷的精神状态还不错，神志是清醒的。”他回忆。
可是没过几天，医药费用完了，医院停了药，爷爷的精神一下子垮了下来。金传乾去找肇事的人，对方不配合。“他说没有钱，让我走法律程序，可是老人哪里拖得了这么久啊。”他哀叹。
新房子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金传乾拿不出钱给爷爷看病，眼看着爷爷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金传乾只恨自己“没本事，连给爷爷治病都拿不出钱。”
就在他为医药费发愁的时候，他所在的公司接到一笔业务，让他去凯里洽谈，如果合同签下来，他就能得到一万块的提成。
听到这个消息的金传乾激动不已，“爷爷有救了！”虽然此前他守在病床前，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好好休息。母亲劝他休息一下再走，但是为了尽快拿到钱给爷爷恢复用药，他还是决定即刻动身驾车前往凯里。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匆忙的决定，让他不仅没有救到爷爷，还把自己的未来给搭了进去。
当驾驶越野车驶进乌当区偏坡隧道时，暗下来的光亮，让金传乾困倦不已，他努力睁大眼睛，却好像怎么也睁不开。
接下来，在他的记忆里就是一片黑暗，然后“砰”的一声，才让金传乾从黑暗中清醒过来。
原来，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失控的车子冲出隧道，一头撞向道路中间绿化带上正在作业的5名园林工人。现场一片混乱，被惊醒的金传乾立即叫了救护车，并报了警。
绝望
“在贵阳奋斗了那么久，终于让家人住上自己的新房子，我以为前面是希望，可没想到是绝望。”金传乾说。
车祸最终造成2死3伤。
次日在交警队，金传乾被5位死伤者的几十名家属团团围住，让他还自己的亲人。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场面，被几十上百号人围着，家属们都特别激动，恨不得把我吃了。我也恨我自己，给那么多人造成伤害，也害了我自己和家人。”金传乾的腿都吓软了，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不是怕他们打我，被打我也是活该。而是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该怎么办，特别绝望。”
家属向金传乾提出共近200万的索赔。然而，金传乾当时驾驶的肇事车辆没有买保险，这意味着这些钱全部要由他自己承担。
200万，对于金传乾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之前为了买房子以及给爷爷治病，他几乎借遍了亲友，这时候再去借钱，难上加难。
“以前没出事的时候，打个电话说出来聚下，朋友们分分钟就来了，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大家都躲着你。”金传乾感叹，那段时间，他感受到了人世冷暖。
为了筹钱，他必须硬着头皮去借钱。亲戚朋友不接电话，他就直接到对方家门口等。等了一晚上终于把人等回来，对方碍于情面还是会拿出几百一千元借给他。
就这样一家一家的借，再加上贵阳市道德模范们联合为他筹的款，以及社区的捐款，金传乾好不容易凑够了3万元，先垫付了伤者的部分医药费。
而另一方面，爷爷的病情没有好转。医生说即便老人继续住院也只能维持现状，基本无治愈可能。
无奈之下，金传乾将爷爷从医院里接回了家。一方面是他无力承担医药费，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照顾爷爷，让他能够在自己的家里终老。
把爷爷接回家后，金传乾一边处理交通事故，一边照顾爷爷。“虽然我跟爷爷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爷爷看着我长大，我们之间的感情胜过血缘。”他说，自己从来都把金爷爷当做自己的亲爷爷。
把爷爷接回家的日子，老人已经无法下床，意识也有时模糊不清。金传乾几乎每晚都守在爷爷身边，给他擦身子，帮他在床上解决大小便，换洗衣服。
“我这个儿子，对他爷爷是真孝顺，可怜怎么就是这样的命？”金传乾的母亲感叹，她有时候也会抱怨，要不是因为爷爷，一家人现在过的日子好着呢。
听到母亲这样的抱怨，金传乾就会脸一沉，“都是我自己犯的错，跟爷爷有什么关系？ 以后不要这样说。”
尽管金传乾悉心照顾爷爷，可是回家后不到一个月，爷爷还是走了。“他走得安详，最后的日子有他最喜欢的大孙子照顾他，他应该也没有什么遗憾了。”金传乾的母亲叹了一口气说，“现在家里这样的状况，他走了也算享福了吧。”
困窘
尽管自责和心酸，但是对于金传乾来说，他目前也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弥补自己的过错。
两起车祸让经济情况本就不宽裕的金传乾一家陷入了困窘。而因这起车祸死伤的环卫工人的家庭情况也并不乐观。
据金传乾介绍，5名死伤者来自四个家庭，其中被撞伤的两名环卫工人是夫妻。这四个家庭都住在贵阳市朱昌镇，以在贵阳市打工为生，每个家庭月收入不超过3000元。
金传乾说，其中最可怜的是一位死者的家庭。妻子在这次车祸中丧生，只剩下丈夫带着5个孩子，最大的十几岁，最小的只有四五岁。
“我去这家看过几次，他们就住在一个棚子搭建的房子里，下雨的时候恐怕都会漏雨。几个小孩穿的衣服又破又旧，有的连肚子都遮不上。”金传乾说，那样的场景让他心酸，甚至忍不住流泪，“我就更加自责，都是我造的孽。唉！”
尽管自责和心酸，但是对于金传乾来说，他目前也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弥补自己的过错。
出了车祸之后，家里可以说是一贫如洗。他希望卖掉新房子找些钱，甚至请了电视台的帮忙节目帮助卖房子。
但是打听过后才知道，贷款买的房子不好卖。“更何况，买主知道我家这样的遭遇，都嫌弃这房子，不愿意买。”
房子卖不出去，金传乾又丢了工作，家里的生活来源被切断。没办法，一家人只能靠母亲每天做豆花来卖，赚点生活费。
一年前金传乾跟妻子离了婚，7岁的女儿跟着他。但是现在家里出了事，没有精力照顾女儿，他只得把女儿送回遵义老家，由女儿的外公外婆照顾。“我已经一个多月没看见她了，想她想得不得了。”
为了做豆花，金传乾和母亲每天早上不到5点钟就要起床磨豆子。母亲是遵义人，做豆花拿手。金传乾不会做，只能在一旁给母亲打下手。
母亲身体也不好，站久了腰会痛得直不起来。可是没办法，这已经是这一家人在绝境中的最后出路。
豆花做好，就在小区自家楼前卖。刚开始小区的物业不允许，但听说了金传乾的遭遇，就特许了这样“违规”的行为。有时候，物业管理员还会特意跑到摊子前照顾金传乾母子的生意。
母亲做的豆花香醇可口，周围的邻居也都愿意光顾。很多时候，一锅豆花一上午就能卖完。卖不完，金传乾就推着车到街上去卖。一天下来，母子二人累得腰酸背痛，也只能挣个几十块钱。
宽恕
最终，四个家庭对于金传乾的态度由抗拒转变为接受，王顺昌和妻子还写了“谅解书”给金传乾。
没有钱给事故中的受害者，金传乾只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弥补过失。
他去看望四个家庭的死伤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跪，表明自己愿承担责任的决心，“我给你们带来了痛苦，现在我没有钱补偿你们，但是我会用一辈子来还这个债。”
卖豆花一天可以挣几十块钱，他每隔几天攒够一二百元，拿着一沓零钱就往医院或死者家里跑。带着自己熬的汤，或者遵义辣鸡饭，一起交给受害者家属。
刚开始，无论是死者家属还是伤者家属，对于金传乾都不接受。“有的人不吃我送的东西，见了我直接转过脸不想见我，有的直接就当我面把东西倒掉。”金传乾说，虽然遭到家属的抗拒，但是他理解他们，“毕竟给人家的家庭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我心里清楚得很，这不是靠一两碗汤就能弥补的。”
可即便这样，金传乾还是“厚着脸皮”，陪着笑脸，一次又一次去看望他们。对方不愿意见他，他就守在门口。
金传乾第二次去看望有5个孩子的死者家，特意给最小的孩子买了一身新衣服。“那小孩子穿上新衣服特别高兴，他们爸爸看到孩子这样高兴，虽然还是板着脸，但是对我就没有那么抗拒 了。”金传乾说。
他坦言，自己这样做，并不是仅仅为了求得他们的原谅，而只是在尽自己的责任。自己对这几家人，有一辈子的歉疚。
时间久了，家属们僵硬的态度慢慢缓和。先是愿意接受金传乾带来的饭菜，后来逐渐开始跟他聊天。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经常来看我，是不是真心的我看得出来。”事故中的伤者之一王顺昌说。
他坦言，最开始的时候，见到金传乾真是恨得牙痒痒，他的儿女曾经说过恨不得拆了金传乾的骨头熬汤喝。
“可是就算拆了他的骨头又有什么用呢，我还不是一样像现在这样躺在医院里？ 更何况这个小伙子嘛还算真诚，每次来都给我带吃的，还陪我聊天。”他说，金传乾的态度和真诚打动了他和家人，“过了生气的那股劲头，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个事情嘛，谁都不想，他也不是故意的。”
为了索要赔偿，事故中的家属们曾经集体到金传乾家去讨债。可是去了之后，大家也惊讶，“他们家情况也不好，而且这个小伙子的遭遇还是很惨的。一下子遇上两个车祸。造孽哦。”王顺昌的妻子感叹，看到金传乾家这样的情况，家属们也都会心软。
最终，四个家庭对于金传乾的态度由抗拒转变为接受，王顺昌和妻子还写了“谅解书”给金传乾。
“他和我家也算有缘，开车把我撞了，那天来医院看我，居然还在公交车上偶然遇到了我老婆。我们也算交了个朋友。”王顺昌开玩笑道。
期待
而关于赔偿问题，王顺昌表示，他们都理解金传乾的情况，“能赔多少就看他的良心，我们相信他。”
同时他也坦言，并不希望金传乾坐牢，“他坐牢，没法挣钱，我们也得不到他的赔偿了。”
通过咨询律师，王顺昌了解到，在此次事故中，除了可以向金传乾索赔，他们还可以以工伤的理由向他们所在的劳务公司和园林绿化公司索赔。
对比金传乾和两家公司的能力，他们把赔偿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后者身上。
对于自己在此次事故中应负的刑事责任，金传乾表示，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是就像王大哥说的那样，我如果坐牢，就没办法挣钱补偿他们。而且我的家也就真的垮了，所以我还是希望能够在外面打工挣钱弥补过失。”金传乾说。
另一方面，金传乾爷爷的事故也还在处理当中。不过，在事故发生后的几个月时间里，他只见过肇事司机一两面，“打电话有时候不接，接了就说‘你们告我嘛，我没钱，我坐牢。’”对方的态度，让金传乾很无奈。
司机不配合，金传乾只有找到肇事车辆的保险公司商量赔偿问题。他表示，自己已经没有精力，也不想去起诉肇事司机，唯一的希望就是保险公司的理赔数额能够抵消爷爷的丧葬费。
目前，金传乾的案件正在调查处理当中，“每天都在等着通知，很煎熬。”
中国法治网摘编：亓淦玉 |
